第四十五章情深

美慧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然黯淡无光。凛冽的夜风如一头猛兽，裹挟着几片枯黄的落叶从门前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声响。屋檐下那盏孤零零的灯笼，在这凄冷的晚风中无助地轻轻摇晃着，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映照出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

她失魂落魄地迈进家门，没有像往昔那样甜甜地跟母亲打一声招呼，甚至对仆人殷勤递来的茶点也视而不见，只是脚步踉跄地径直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房门刚刚关上，那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扑到床上，双手死死地攥住被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哭得浑身剧烈颤抖，那哭声凄厉而又充满了无助，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号，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全部倾泻出来。窗外的风如同幽灵一般穿过窗纸，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似乎在与她的悲伤遥相呼应，一同诉说着这世间的苦难。

美慧子的哭声很快就传到了外屋，正在专心绣花的母亲华夏和美被这哭声惊得手中的针线都掉落了下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担忧。她迅速站起身来，迈着匆忙的步伐走到女儿的门前，轻声呼唤道：“慧子，把门打开。有什么委屈都跟妈好好说说。”

屋里的哭声稍稍减弱了一些，紧接着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妈，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开门。”

华夏和美微微一愣，随即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你可是妈的宝贝女孩，只要是妈能够做到的事情，妈当然会答应你！”

“那你发誓。”美慧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倔强与不甘，像是在捍卫着最后一丝希望。

“好，妈发誓。”母亲低声应承下来，但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仿佛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门缓缓地打开了，美慧子红着眼睛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泪痕，斑斑驳驳，宛如一幅破碎的画卷。母亲心疼不已，赶忙将她揽入怀中，带着她坐到床边，一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柔声问道：“乖孩子，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伤心啊？”

美慧子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我看到林雷了。”

“是吗？”母亲的手瞬间停顿了一下，喃喃自语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是一直记着他啊。”

“他……他被松本抓走了。”美慧子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根本无法忘记他！要是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件事情妈也没有办法呀。”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又沉重，“或许只有你爸才能救他。”

“那你去跟爸说啊！”美慧子猛地抬起头，眼中既有闪烁的泪光，又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宛如一头发怒的小兽。

华夏和美沉默了片刻，神色显得有些为难：“慧子，你应该明白，妈是中国人，这件事情妈实在不好插手。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你爸一直在忙着毒气弹的事情，心情十分烦躁。你让妈怎么跟他开口呢？”

美慧子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掐进掌心，她心里清楚母亲说的都是实话，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林雷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浮现，那是一个曾经深情地对她许诺过未来的人，然而如今却被命运无情地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母亲愣住了，望着女儿那冰冷而决绝的目光，心头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无声地哭泣，诉说着这无尽的悲哀。

正在这时，山本大步走进了屋子。

他身上的军装笔挺，肩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透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威严。他的目光在母女俩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美慧子红肿的眼睛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沉声问道：“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美慧子别过脸去，不愿意看他，眼神中充满了抗拒。

“你说什么？”山本向前走近了几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华夏和美见状，正想开口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却被山本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他缓缓地在女儿对面坐了下来，声音低沉而又有力：“你今天见到林雷了？”

美慧子猛然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她并没有否认，只是坚定地回答道：“是。”

“我不希望你以后再见到他。”山本的语气异常坚定，不带丝毫感**彩，仿佛在下达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他是**，是帝国的敌人。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他不是**！”美慧子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悲怆，如同咆哮的狮子，“他只是不愿意帮你们去杀人而已！”

山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那巨大的声响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他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美慧子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跪坐在榻榻米上，身体微微颤抖，声音虽然颤抖但却异常执拗，“爸，求你救救他！只要你说一句话，他就能活下来！”

“不可能。”山本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他在情报部已经被审讯了很多次，始终拒不合作。松本已经下达了命令，明天就对他执行枪决。”

“枪决？！”美慧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窖，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瞪大了眼睛，绝望地问道：“为什么是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该接近你。”山本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更不该煽动学生反对帝国的政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每次出门，我都清楚你去了哪里。”

美慧子震惊地看着父亲，这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从小就敬畏的男人竟是如此陌生，仿佛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她忽然意识到，林雷之所以被捕，也许正是因为她——因为她一次次的探望、一次次的通信、一次次试图让他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把小刀割着，疼痛难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爸，我求你……”她哽咽着，声音已经几乎不成调，“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他走吧。哪怕你从此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山本沉默了很久，最终冷冷地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林雷必须死，以此来警示其他人。你要是执意与他同流合污，那就随你的便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脚步沉重而又冷漠地离开了屋子。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美慧子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母亲轻轻地抱住她，低声叹息道：“孩子，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却无能为力啊。”

夜越来越深，“林雷如果死了，我也不想活了。”